这个夏天，捡知了壳在陕西铜川市成为“最火的职业”。短视频里，“拾不完，底子拾不完”的标题下，成堆的壳和日入几千的大字传达开，招引外地人从遍地赶去。但是，不少人到了拾壳中心照金镇，顶峰期已过，产值和价格都跌了，他们不熟悉地势捡不到壳，还迷了路。

  七月中旬，51岁的李慧平放下工地日结，匆忙进山，很快看着单价从410块一路降到280，从河南、陕西宝鸡和汉中来的人都悻悻而归。他想捉住风口开短视频账号，讲拾壳的技巧，成果连着两天被投诉，骂他招来外地人，抢了本地人的钱。都是“把日子过烂的人”——他这么描绘拾壳者，包含自己。仅仅，价格动摇的链条冗长杂乱，他们被迫堕入这场“狂欢”，又被剩在这儿。

  如果在7月中旬来照金镇中心，白日可能会以为这是空城，店肆简直关了门，路上也没几个人。腰椎间盘突出的女性收了炸串摊，做游客生意的夫妻让饭馆暂时歇业，他们跟班车售票员、上完夜班的矿工相同，都跑上山“拾壳壳”。

  下午四五点，人群才从山里的遍地涌出来，手提银行、超市赠送的布袋，斜跨克己的带绳蛇皮袋，骑摩托的、开车的弯曲几公里，一向堵到镇里，街上喇叭稠浊人声，十字路口边分布了十几个收买点，都排起两三百人的队。宾馆被订满，床不够了打通铺、睡台球桌，大桥下的轿车、帐子里，乃至路旁边的空地上都睡着人。储藏第二天干粮的人，让小超市的收入翻了四五倍。

  关于这种热烈，不少当地人在一个月后还能重复描绘——山上像赶集相同，林子里都能听见人声；只在西安火车站见过，“这么多年在照金头一回”……生果摊老板赵忠民以看车牌为乐，“像刮刮乐相同”。他地点的柳树坪在桥山山脉深处，顶峰时一数，村里每天大约停进200辆车，除了各地陕字打头的车，他发现内蒙、黑龙江、吉林、浙江等地的是来拾壳的，山东、河南、安徽的那些是收买老板。

  从前是入伏后才有知了壳，本年出奇地多，6月20号后，山上的人收了庄稼，就看到地上堆积了一层壳壳。照金海拔1600米，掩盖原始森林，本来就适合知了生计。镇上收买点的田老板说，由于本年没有倒春寒，幼虫更多地存活下来，导致蜕下来的壳很多添加。

  作为“分散风热，透疹止痒，明目退翳，息风止痉”的药材，商场另一端连接着医药公司和中药店。田老板以为，疫情后一向炒药材，导致知了壳价格继续上涨——前年单价最高200多块，上一年320块，但由于缺货，有时抬价到600都收不到，本年一度在410块成交。他说，从前当地最多能收两三吨，本年光他一家1个多月就收了17吨。

  音讯沿着山路跑出去。“价高了更好嘛”，当地人不关心详细的原因，都盯上了这个不必本钱的来钱之物。“拾不完，底子就拾不完！”进入7月，带着这样标题的短视频开端传达，发布者大多是粉丝上万的当地乡村博主。画面里，知了壳堆起来，伴奏昂扬响亮。

  一个6000多点赞的内容下，谈论区都在共享周围人的丰盈，博主也回复“看到一对老年夫妻一天拾了三（个）尿素袋子”。段子随之而来，“现在铜川最火的职业是抓知了”。暴富神话流传得更广，比方一家四口不到一个月拾了24万，能够在镇上买套房。故事讲得有板有眼，好几个当地人说知道那户人，对方亲口说的。还传出音讯，挣十几万的不少，几万是平均数，有锁在车内的几斤壳，被人砸了车窗偷走。

  最开端，知了还未成批蜕壳，他们白日拾壳，晚上打着手电抓肉蛋（当当地言，指知了，也称知了猴）。一名男人被森林里的蛇咬伤，出了院拄着拐杖又上山，在抖音上收成几千个赞。传闻有人遭到豹子突击，一个当地人说，自己掌握时机，上传他人拍的树林视频，配上下载的豹子吼声，流量噌噌往上涨。直到7月12日，市林业局发布制止捕捉知了的公告，将其界说为违法行为。

  之后，更多人开端拾壳壳，这成了新的交际暗码。一位56岁矿工下了早班或晚班，就来捡上半天，地上没壳了，爬上树找。这个夏天卖了一万多，是他两个月的薪酬。7月中旬，李慧平开车从铜川城区赶来，在路旁边停满车的当地刹住，跟着人流钻进林子，一个小时就拾了一斤。快乐啊，他回想，当天单价390元，他手里没停下，那天总共拾了6斤。

  没几天，他也开了个短视频号，专门解说拾壳技巧，起名“知了哥”。7月20日，他很随意地拍了第一条视频，主题是毛遂自荐加“捡壳壳有办法”。两个小时，播映量过3万。曾经他做过玉石的营销号，单个视频的最高播映量就1000多。

  碰上连日的雨天，山路湿滑，李慧平挑选略微陡峭的路旁沟畔。那些灌木林昆虫横飞，也时有陡坡，脚底一滑摔了跤，一不小心又迎面撞上树枝。满地落叶黄褐色，知了壳融入其间，难以辨认。花了好几个夏天，他才渐渐总结出规则，松树、橡树林多，起先是听声找知了。他妹妹学得更细：得找树梢对应的那一片，假设发现了一个壳，必定会有更多。

  外地人不明白这些，不少迷了路。7月24日那个雨天，李慧平遇上一个46岁的宝鸡果农，和他的4个老乡，帮助引入山里后，他们失联了。一向到下午3点，靠着在山顶的弱小信号，果农给李慧平发来音讯，说越走河越宽。李慧平才知道，他们走进了水库区域，“把我给吓死……”那次之后，他再也不带人进山，怕出完事担责。

  依据当地揭露数据，到7月7日，前后共有20多原因抓知了走失而报警的救援事端。交际渠道上，有博主称7月27日，一名耀州区白叟捡知了壳失踪，当地志愿者骑摩托车寻觅，跌伤入院。

  那段时刻，李慧平带过100多人上山，都是照金镇外的人，大部分来自铜川市区的城中村或市郊，外市外省的占了一成。按他的总结，来的都是“把日子过烂的人”——一聊起来，很多人外出几个月找不到作业，本地本年也没什么修建活。

  有河南商丘的人在抖音上联络他，说家里遭了旱灾又遭水灾，玉米都被淹了。乡民分批过来了四五十个，不适应这儿的山地，最多一天捡一斤多。坚持最久的也就待了3天，来回的路费和住宿费都掩盖不了。

  有对汉中夫妻，由于老家下雨，生果店生意欠好，来了两次。第一次不熟悉山，没捡到。第2次跟着李慧平进山，下了一周的雨，顾不上湿衣服和伤风，说孩子要上学，压力大，能捡一点就捡一点。

  这些外地人看到短视频再赶来时，现已晚了，价格降到每斤300左右，简直跌了100块，他们很快又撤了回去。几位一向捡壳的人记住，价格巅峰呈现在7月中旬前，最高价是410元左右，尔后价格继续跌落，大约在7月28日落到低谷280左右。

  掉价再狠，仍是有人拾壳。8月9日，小镇十字路口边，3个男人蹲着等车。最年长的男人白头发，自述66岁，他们都是在外打工的宝鸡人，这两年的活总干两天就没了。熟人介绍来这儿搬石材，干了一星期做不动了，想走工钱还没要到。跟风去捡壳，3个人一下午就卖了30块。

  三年前，李慧平带着媳妇孩子，回照金邻近的瑶曲镇老家开端做这个时，三人只捡了2两，都没去卖。“很想挣这个钱，挣不到。”他说，不知道去哪里、怎样捡，问他人，都不讲。他很害臊，感觉自己既做不成生意，也不如农人。

  那是在疫情后，他扛不住店租和网店的揉捏，把深圳、桂林的玉石店连续关了。他先计划回西安重整旗鼓，但前后投入几十万，生意仍是没成。这几年，李慧平靠打零工维生，去朋友的工地帮助，按天结算工钱。退回山里，他愈加挫折。现在在做工空隙来捡壳，开着二手五菱面包车，老有杂音，车身掉漆，里边堆满杂物和尘土。

  在短视频上蹭到知了壳的流量后，他的一条播映量刚过13万，账号被封了。渠道客服回复他，有人投诉他引来外地人，损坏当地生态环境。等了24个小时，一解封他立刻更新，很快又被告发。有人自称粉丝，要了电话，接通就说，“你不觉得你很吗？外地人都来了，那本地人干嘛？ ”

  照金镇离铜川城区50多公里，山路弯绕。几位乡民说到，山上的地太黏了，无法种优质小麦，生果也少，有公司承包了种药材，成果不长叶子。柳树坪之前60多户，搬得只剩八九户了。被骂时，李慧平也了解电话那头的意思，当地人的营生少，镇上的安顿房里，满是从山上搬下来的乡民。

  一家饭馆老板娘说，乡民下山后男的大多当保安，月薪两千多，女的做保洁或去酒店后厨，薪酬一千多。她记住，拾壳的人那时挤满饭馆，但就点碗面，不舍得吃菜，面量又大，反倒影响她挣钱。

  山上柳树坪的乡民囤着知了壳，觉得还会提价。一位73岁的女乡民身型瘦弱，每天进山捡，一个月卖了7500块。这是她的意外之财——儿女都要顾自己的家，她靠卖鸡蛋挣零花钱，一个一块，随挣随花，存不下，也记不得挣了多少。现在有6斤壳压在家里，她说价最高时，有人上门收。

  同村老赵66岁，连着五六年，夏天都进山拾壳。他曾经在小煤矿开三轮车拉煤，年岁大了回到家，玉米每斤降了2毛，化肥和种子却一向提价，每年种田只落下3000块左右。这个夏天卖壳挣了两万，还存了40多斤。

  其实，同在照金镇，价格并不一致。顶峰期时，小贩们竞赛不到货，会成心举高收买价，再用更高的价转手到商场——在李慧平的记忆里，最高价410块只保持了几天，7月10日就卖390元一斤了。7月中旬后，壳价一向在动摇，每两天掉10块，直到月底。

  李慧平听业界朋友讲，当地收买站都是署理，起先数十个点都被山东商人操控，为了赢利不断压价。后来山西商人也来挣钱，不明白行情，价定高了，两边竞赛，价格才回暖。400—350—370—330—280……一天一个价，镇上的收买商田老板也掌握欠好，前一天收的货还没卖，第二天药材商场的收买价就变了。

  田老板40多岁，之前在西安开饭馆，小镇开展旅行时回来开农家乐、弄货运，老婆打理彩票店，他一同收当地药材。现在也是署理之一，货大部分供应了南边药厂的采购商。对方被这次的捡壳狂欢招引来，他们剖析，前期开价高的时分，估客见能盈余，拼命收。成果收得多了，拉到安徽亳州的药材商场，供过于求，滞销了，价格敏捷跌落。

  知了壳的买卖链触及几个环节，据田老板介绍，捡壳的人卖给二道估客，再到他这种采购商手里，接着交给医药公司部属的子公司加工清洗，最终给医药公司。有的二道估客会发货到亳州，交给当地小贩。最近，他从四川进了几百斤货，囤着，也在等提价了卖出。

  进入八月，知了壳渐渐的变少，价格又回暖一点。几位当地人说到，有收买点的老板由于见到提价，堕入张望状况，一向压着货不卖，很快价格下降的时分就赔钱了。田老板坦承，为了不让自己赔钱，他就会对外地来收壳的人压价。

  价格和产值跌落后，离得远的外地人、有生计的当地人连续离场，留下的是无别的的营生的人。面临贱价，能应对的只要看对方是否缺斤少两。有人提早在熟人那里称好重，再到暂时收买点卖，发现称出的数量有问题，把对方的秤砸了。

  8月9日，小镇街头呈现4个年青男人，在街边支了暂时收买点，秤盘是最显着的招牌。看见有货扒拉几下，不湿，收；太湿了，不可。卖壳的多是老年人，女的穿花衬衫，男的穿迷彩。不时喊，“不湿嘛，多5块。”

  从袋子倒进老板的筐里时掉出碎末，又大喊：（知了）腿腿漏了，有人重复让给个整数。年青人嫌树叶等杂物多，往外挑，白叟生了气，甩手就走，说他不地道。一方讲陕西话，一方讲河南话。

  这个收买点领头的老板自称姓马，37岁，几天前才从河南开封赶来。他和侄子做铜线、铝线等金属收回，本年生意不可，一吨降了七八千元，“这两个月收的货都赔钱了，价落得太多更没人出货”。侄子24岁，大专结业，找不到什么作业，考公也没学历优势。别的两个一同的朋友，在老家镇上做服装生意。

  4个人一人担任一个点，在照金镇、小丘镇等地收货，每个点一天能收一二十斤。本来，他们计划以高出收买价20元的价格卖给渠道商，但10号那天，货量猛涨，他们载了满满一车货连夜开回河南。最近价格不可，马老板称，他们也要把货囤着，等涨到收买价一斤400了再出。

  年过半百，李慧平没想过会重回山林。父亲当年劝诫他，一辈子窝在山里，没出息。家里穷，读初中的钱是借的。为了逃离大山和当农人的命运，他说自己上山放牛也看书，成果从小排在班里前几名。

  上世纪90年代，他考出大山读了中专，又回到老家。分配去的单位效益差，薪酬低，他辞去职务走了，先后在天津、北京、南京、广州打工，干过工程，卖过纯净水，攒了点钱做玉石生意。

  现在走在照金街上时，他迎面碰上一个戴眼镜、穿皮鞋的中年男人，问寒问暖了几句：你最近在干什么？——我在拾壳壳。一阵缄默沉静，两人再没话，李慧平找托言走了。

  那是他的中专同学，在邻近的矿受骗主任。当年同班的中专同学、中学同学，大部分在事业单位，现已是中层领导。李慧平个子不高，晒得很黑，穿戴运动鞋，进山时戴顶去了檐的草帽。

  丢人、不体面，聊起捡壳，好些人都说这不是正派活，有单位的绝不会来。李慧平发现，有城里人戴着口罩来，怕被人发现。他发了短视频后，上海的生意同伴惊奇地打来电话，还有朋友直言：你捡壳壳现已够拉脸的了……

  但不少逃离大山的人，这个夏天仍是要回来讨生活。8月初，一个江苏的造船厂职工看到短视频，辞去职务跑回照金，说打螺丝月薪4000元，除了吃住剩不下钱。成果跟李慧平上了山，捡不到知了壳，又困又累。

  开按摩店的朋友也找到李慧平，穿戴白T恤就钻进了林子。这两年街上的按摩店、摄生店越开越多，他转让了店肆，两个月没接到活，得找点钱养活自己。开店前，他也曲折各地，做工程和二手车，最终没攒下钱，现在在山里每天只捡到5两左右，换得165块，刚够上高中的女儿报两小时辅导班。有当年不如他的同学来看笑话，对方老老实实上班，多年来节衣缩食，现在有车有房。

  李慧平41岁的妹妹也来了，她穿戴脏衣服，自己做的老布鞋缝着补丁，直接下到最深的沟。她嫁到耀州市郊乡村，拾壳壳要悄悄跑出来。李慧平直说疼爱，骂她的老公是王八蛋，开车送她回去时得停在村口，妹妹不想让他人看见，把脏衣服装进袋子，穿上一套洁净的。

  她捡得最多，一天1.4斤，卖了462块。但她怕他人说三道四——女性家不在家看娃，给男人煮饭，老公也阻挠过。在这个中年女性看来，她不得不来。婆婆半瘫痪，两个孩子也需求照料，她只能打零工，在工地上刷漆。老公是木匠，本年以来，一个月20天的活削减到10天，和她相同。老公赚的钱要自己存起来，吵过很屡次架，离婚也不现实。

  “又回到了原地。”李慧平说看够了他人脸色，从头进山，感到自在，尽管拾壳壳很累。创业失利后，同小区的生意人让他离远点，不要感染了霉运。他干回工程老本行，帮朋友办理项目，每天要应对的人太多了。暂时工，日薪600元，工人的饭钱、水钱每天一两百得他担任。薪酬也常拖欠，追得急了朋友还会气愤。

  大儿子是跟前妻生的，在咸阳读大学，专业都没告知他，但膏火是他担任。现任老婆是在广东打工时知道，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不满一岁，跌伤了耳朵，做手术要花一百多万。他回老家借钱，熟人见了躲着走，最终是向银行贷了款。

  到了8月中旬，一年一度的“拾壳壳狂欢”一般就完毕了。连着几天，李慧平仍是带着妹妹和孩子上山，成果碰上下雨，又被淋湿了。短视频渠道上，仍有不少人三五成群拾壳，标题仍是“拾不完，底子就拾不完”，点赞只要几十。

  20日，铜川下了冰雹，第二天李慧平仍是上了山，尽管那几天价格又降到了300块。他计划捡到没人收壳的时分。下一年不捡了，他想转为收买商，但没有启动资金。短视频账号做不起来，他想找人教，找了一圈都说要收费两三千元，他不舍得。回来搜狐，检查愈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