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读者而言,这一条消息并不起眼。然而正如蝴蝶效应一般,Gilles Elalouf的去世带来了Y/Project这个当红设计师品牌的塌陷。
明星创意总监Glenn Martens近日宣布离任Y/Project,该品牌原定于9月29日在巴黎时装周举办的Y/Project 2025春夏时装秀也被取消。
今年正值Glenn Marten掌舵Y/Project的十周年,品牌本应热烈庆祝这一时刻,却在此时遭遇前所未有的艰难。
3月,Y/Project以市场不确定性为由,临时缺席2024秋冬巴黎时装周,转而以造型型录方式发布,Glenn Martens在采访中承认品牌遭遇了现金流问题。最终Y/Project邀请到Kanye West、Irina Shayk、歌手Charli XCX、Tyga等名人担任模特拍摄2024秋冬型录,这是品牌十年来号召力的体现。
业界的人表示Y/Project的预算问题突显出中小型品牌在奢侈品消费放缓中面临的严峻形势。尽管Y/Project在近些年被视为关注度最高的设计师品牌之一,但纵观其疫情后的动作,几乎是一退再退。从2021年开始,Y/Project就将一年四个系列缩减为两个系列,还将原本分开发布的男装和女装进行合并。
独立设计师品牌普遍运营艰难自是一方面,但Glenn Martens精力分散、分身乏术也是Y/Project坍塌的重要原因。
2020年,Glenn Martens被任命为OTB集团旗下牛仔品牌Diesel的创意总监,当时在Y/Project已经低调工作了7年的Glenn Martens在时装爱好者核心圈层之外还寂寂无名。
Glenn Martens在比利时布鲁日获得室内装饰学位,随后进入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学习时装设计,毕业后进入Jean Paul Gaultier担任初级设计师。2012年他创立同名品牌,并在巴黎时装周展示了三季,之后便加入Y/Project,从创始人助理开始做到了创意总监。
Glenn Martens用几年时间就让Y/Project成为巴黎时装周上最令人期待的秀场之一。千禧一代的时装爱好者开始在全球各地的买手店货架上看到该品牌的产品。
Y/Project不像当今那些欧洲先锋品牌那样将地下文化和激进价值观置于最高位置,而更多通过实实在在的产品形象吸引了消费者。相较于Y/Project的品牌理念,人们对其解构主义的产品似乎印象更深刻。消费者几乎能从每一个产品中清晰识别出Y/Project的DNA,很少出现误判。
Glenn Martens的设计蕴含思考,但不至于晦涩难懂。它的设计点往往很简洁直白,那些堆叠的衬衣领子和错置的袖子在荒谬和幽默之外保持了时髦。
Glenn Martens按部就班的职业发展路径与他的设计风格一样,将潮流和时装的结合保持在高级时装所追求的复杂性范畴中,而不至于坠入庸俗的街头潮流,但也因为保持了一定通俗性,而缺乏一些惊喜,使其很少被放在话题度较高的一流设计师之列。
他的才能或许在追求极致个性的设计师品牌不算格外突出,但在潮流化的商业品牌却是最佳匹配。
到了2022年,大器晚成的Glenn Martens突然就成为了时装界的当红人物。年初接连呈现的一个出色的Y/Project系列、一个令人惊艳的Jean Paul Gaultier客座高级定制系列,以及随后的Diesel 2022秋冬系列米兰时装秀,将Glenn Martens的行业口碑推至高点。
身兼两职的Glenn Martens被寄予了成为下一个Kim Jones的期望,后者是公认的多任务处理大师。
这一次,OTB集团老板、Diesel品牌的创始人Renzo Rosso毒辣的眼光再一次得到证明。他在John Galliano被行业摒弃时,大胆任命其为Maison Margiela创意总监,在近十年酝酿后推动Maison Margiela成为奢侈品行业黑马。
Renzo Rosso对Glenn Martens的投资回报来得更快一些,只用了两年。根据OTB集团的财报,核心品牌Diesel在Glenn Martens的带领下,被定义为另类奢侈品从而开创一个全新赛道,为集团贡献了近40%的销售额。
继Diesel 1DR Bag在2022年第二季度的Lyst全球热门女性产品榜单中荣登首位后,Diesel充满动感的首字母变体“D”标被Lyst评为2022年度品牌Logo,这款出现在Diesel背心、连衣裙、超短裙等大热单品的标识在当年成为Z世代的新宠。
Renzo Rosso对Diesel的感情不同寻常,他亲手创立了Diesel,而Diesel从2017年开始就在创意总监缺席的状态下运行,直到三年后终于找到了他认可的合适人选。
若将这次任命放在当时的行业背景下看,Renzo Rosso的任命堪称大胆。在当时Givenchy任命潮牌设计师Matthew M. Williams、Bally任命Rhude创始人Rhuigi Villaseor等街头化导向的短视决策浪潮中,Renzo Rosso坚持选择高级时装体系下新兴人才的决定是一次不小的赌注。
Renzo Rosso的用人策略为人称道,但事情的另一面是,让Glenn Martens同时掌舵Y/Project和Diesel,也成为了商业品牌对独立设计师品牌的温和侵略,这是商业的残酷之处。
忠实粉丝认为Y/Project在Glenn Martens拥有新头衔之后就陷入了创意重复的境遇,并加速陨落。从某一种意义上看,Renzo Rosso押注Glenn Martens,既是基于其带领下的Y/Project过去七年的稳健表现,也因为颇受千禧一代和时装爱好者青睐的Y/Project率先成为了Diesel想要成为的样子,而这两个品牌都瞄准了对时尚潮流趋势敏感的年轻人。
当然,作为总是被选择的创意人才,Glenn Martens的决定也在情理之中。一个是年收入近20亿欧元的规模化商业集团,另一个则是疫情后朝不保夕、风雨飘摇的独立设计师品牌。
在众多拥有有故事的独立设计师品牌中,Y/Project的创始背景显得有些平庸,如今则带有某种悲彩。
Yohan Serfaty则是一名男装设计师,其风格偏向暗黑与神秘主义。然而在2013年,他就因癌症去世,作为第一助手的Glenn Martens接手了该品牌。
这些年,在时装爱好者们为Y/Project标志性拼接和不规则剪裁时装着迷的同时,很少人追究Y/Project的身世。而Y/Project缺乏创意遗产的结果,反而给Glenn Martens宽松的空间,让他无负担地在一张白纸上创作,结果是一个有才华的时装设计师在名为Y的项目上做出了些名堂。
随着联合发起人Gilles Elalouf今年的离世,Y/Project品牌存在的意义已经存疑。这个品牌及其名称甚至不是Glenn Martens自己创立的,而品牌的商业职能也不再能够支持创意总监更进一步的创意野心。过去十年总结为一句话,就是一名时装设计师在名为Y的项目做出了些名堂,完成了从0到1的成长。但对当前拥有更大平台的Glenn Martens而言,继续下去的意义是什么,的确不再清晰。
在Maison Margiela今年1月发布的2024春夏Artisanal高级定制系列引发现象级热议后,过于出挑的John Galliano很难不引起LVMH的注意,而LVMH亟待找到有力人选提振旗下品牌的业绩,特别是在此时此刻的奢侈品行业寒冬下。
特别要考虑到上周Dior挖角当红品牌Miu Miu CEO担任董事总经理的消息引起行业震动。在Bernard Arnault大女儿Delphine Arnault的带领下,Dior显然正在开启一轮激烈的人事变动,市场推测在Dior近两年的业绩压力下,该品牌将很快更换创意总监。
如果John Galliano重回Dior,Maison Margiela空出的创意总监位置又将引发一轮猜测,而Glenn Martens无疑是距离这一个位置最近的人。在目前不稳定的奢侈品市场,Renzo Rosso非常有可能会选择内部提拔或转岗,而非外部聘用。
在过去两年势头强劲的OTB集团,凭借另类奢侈品定位和对小众设计师品牌的集结,被视为对奢侈品巨头形成威胁的行业黑马。然而随着今年奢侈品和宏观经济转冷,这扇面对设计师品牌开放的机遇之窗迅速关闭。
近年来,OTB集团一直被认为是最有潜力上市的意大利奢侈品集团,此前集团表示正在为集团2025年上市做准备。然而Renzo Rosso在五月底对外证实,受奢侈品行业形势低迷的影响,该集团上市相关事宜或将推迟至2026年。
随着消费者选择趋于保守,像OTB集团旗下的商业潮流品牌和另类奢侈品牌在头部奢侈品牌面前重新陷入弱势。在风险抵御能力上,二者仍不可同日可语。
大鱼吃小鱼的残酷在此得到反复证明。主流奢侈品牌对另类奢侈品牌,另类奢侈品牌对独立设计师品牌,是一环又一环的吸血和侵略。
人往高处走,创意人才在如此资本系统中只能不断谋求更高级别的安全感。Tom Ford是特定历史时期下的极少数案例,在有限的职业生涯中不仅做出出色的时装业务,还及时扩张至更有利润潜力的美妆和眼镜授权业务以证明自身的商业经济价值,并最终将品牌以21亿美元高价卖给美妆巨头雅诗兰黛。
少数成功的设计师品牌如Thom Browne凭借时装业务把自己卖了出去,但5亿美元的售价与Tom Ford的21亿美元不可同日而语,这便是商业的势利。
除此以外,大部分设计师品牌都不会获得资本的兴趣,它们需要挣扎于市场的缝隙。这一些品牌的创始人也需要做出抉择,即究竟是一心一意地成为下一个Tom Ford,还是进入奢侈品资本的系统,获得更完备的资源支持,但前提是不得已寄生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之下。
这些名字的创始人大多已经不在,但奢侈品行业的游戏是,后来者要假意从档案库中提取些许符号,美其名曰传承。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会像Demna和Hedi Slimane等饱受争议的创意总监一样背上一个损毁品牌遗产的骂名。
他们又要做自己,又不能做自己,特别是当老牌时装屋的创始故事日渐失去共鸣基础,品牌在创意总监的反复洗牌中模糊面孔,人们越来越质疑让创意人才复兴时装屋这个议题在根本上的合理性。
上周,Tom Ford宣布设计师Haider Ackermann为创意总监也引发行业广泛关注。尽管业界纷纷庆祝这是高级时装技能和经验在时尚界的回归,并一致认为Haider Ackermann与Tom Ford的性格匹配,拥有对感性和精致品味的一致偏好,但是这一任命仍然令人感到违和,毕竟二者曾经是两个不同的个体,Haider Ackermann也曾拥有个人品牌。Haider Ackermann不应成为Tom Ford的影子,Sarah Burton在Alexander McQueen的经历已经证明了这种思维的错误。
奢侈品行业当前的挑战固然有全球需求萎缩的宏观原因,但内生问题实际上已经酝酿了数年。时装设计在上世纪末由日本设计师和比利时设计师掀起的颠覆创新后,就几乎在反复蚕食既有成果。
大多数时候,奢侈品牌只是在传统和创新的平衡中内耗,试图通过更换创意总监处理问题,实则没能打破路径依赖,从讲故事的方式到产品结构都缺乏创新。在本世纪的二十多年中,即使是公认伟大的设计大师如Karl Lagerfeld,他的故事也止步于其生命的最后一刻。
每一个设计师的离任对品牌而言都是一次重新创业。当前时尚行业的创意生态正处于最糟糕的时节,从奢侈品牌到独立设计师品牌层层挤压。或许告别对传承的执念,用商业资源给创意人才松绑,坚定看向未来才是答案。
市场萧条对奢侈品行业是坏事,对创意却或许是好事,因为不少有意义的创意都诞生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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